专访平凡｜用照片讲故事的“路边派”

蹲在路边看着别人获奖的路边派，这是水下摄影师平凡对自己及作品的概括，然而就是这位觉得自己作品都“不入流”的水下摄影师在今年的联合国海洋摄影大赛中获得了大家的认可。都说好的摄影师能用影像讲话，平凡的作品每幅都是一个揭示人与海洋的小故事。你能在他的作品中看到一个不一样的海洋世界，原来只有7秒记忆的鱼类也能和人类“日久生情”，原来鲨鱼也可以那么的温顺。

时间并没有停下它脚步，只是被平凡定格下了不平凡的时刻，而在这些静到近乎永恒的画面中我们却看到了生物与时光的流动。

水下摄影师平凡(图右)

虽然有点晚，但是还是要先恭喜老师获奖！能不能先和我们介绍一下自己?目前从事的工作，以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潜水?开始水摄的契机是什么?

谢谢POCO潜水摄影！这次能得到联合国颁发的奖项是非常高的荣誉，但更高兴的是这张表现人和鲨鱼和平共处的照片可以让更多的人看到，了解到鲨鱼通常并不会主动攻击人类也不以人类为食，从而改变一些多年来对鲨鱼错误的认识。

潜水员在巴哈马被鲨鱼(Caribbean Reef Shark)环绕却并不会遭到攻击，因为人类根本不在鲨鱼的食谱上。

我从2013年初开始潜水，目前是全职的水下摄影师。之前我一直在石油行业，其中有一段是在“野性中国”这家NGO工作，受到他们“用影像保护环境”的理念影响很大。后来机缘巧合离开公司开始潜水，便一发不可收拾地一路学到了教练，同时也把相机带到了水下，希望可以把水下世界的神奇和美丽展现给大家。

能否给我们展示一下日常拍摄中所使用的器材?

现在我会根据拍摄项目的需求在两套不同的设备里选择合适的一套。

如果以静态为主我使用的是Canon 5DSr，广角通常使用16-35mm f2.8和15mm鱼眼，微距会使用100mm微距镜头，防水壳是Sea&Sea，闪灯是Sea&Sea的YS-D1，在一些特殊拍摄中会用到XAdventurer M5000 视频灯。

如果以视频为主我会使用Panasonic GH5，目前常用一只Olympus 14-42mm变焦镜头，根据需求会使用Subsee+10增倍镜或Nauticam WWL-1 广角镜，另外还在使用SmallHD 502监视器，均为Nauticam防水壳，灯具主要为XAdventurer。

Kona，夏威夷。浮游生物在夜间被灯光吸引，而对于这些远洋蝠鲼(Oceanic Manta)来说却是一场饕餮盛宴。

在丰富的潜水和水摄经验中，有没有比较令你印象深刻的拍摄经历，或者可怕的拍摄经历?当时是怎样的情况呢?

今年五月在多米尼加共和国的一次经历给我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当时我和我的向导决定去东南部山里一个叫El Toro的水下洞穴系统拍摄，主要是拍摄那里独特的盐越层(Halocline)。所谓盐越层是指淡水和海水汇聚在一起但是不混合的地方，而这里的海水层中长满了细菌，所以上层看上去很清澈透亮，下层却是浑浊发黄。

多米尼加共和国(Dominican Republic)东南部的El Toro洞穴系统中独特的盐越层。

这里的盐越层很浅只有6米左右，但是离洞口却有大约1公里远，入洞后需要先潜至快30米再慢慢升上来，这样会导致出洞的时候很容易进减压，而后面在较浅的深度反复上上下下也容易导致鼓膜疲劳而不能平衡耳压。这里的主引导线大部分是放置在海水层的，所以线经常是布满了黑色的细菌，和旁边的石壁融为一体。我们在计算了水面耗气量，平均深度和游泳速度后决定带一只阶段性气瓶进行这次潜水，以保证我们能有较充足的时间进行拍摄。但这就大大增加了后勤的难度，因为在车可以行驶的路到头后，我们仍需在山路上步行半小时，然后再爬下漆黑的山洞到达有水的洞口。

拍摄的过程中为了防止丢失能见度导致方向混乱，我特地在出口方向的线上挂了箭头标识和一只手电。然而，在上有因为气泡而落下的岩石碎屑(Percolation)，下有沉积的淤泥，中间有因为淡水盐水混合而造成的视线模糊的情况下，这次潜水是我做过的能见度最差的一次潜水，差到时不时只有把相机贴着面镜才能看到液晶屏上拍摄的画面。

但是更大的考验还在回到车上的山路上等着我们。因为潜水时间很长，所以往回走时太阳已经快下山，蚊子变得非常活跃，脸上涂抹过的驱蚊水也早已被水冲掉。在双手都提满装备的情况下，我只能努力用嘴吹走疯狂的蚊子，可是杯水车薪，最终还是给了它们一次免费的中国大餐。当然很多洞穴探险家走过的路比这难上百倍，还希望以后可以有机会能加入他们的行列，为国内水下洞穴的勘探和保护做一些贡献。

幸亏有头套和胡子的保护，要不就变玉米人了。

在这次联合国海洋摄影大赛中，老师的获奖作品不但体现了海洋世界的精彩，更重要的是体现了人与海洋生物之间的和平相处。据我所知，不仅仅只是这幅作品，老师拍摄过许多类似的主题，能不能和我们分享一下你对于水摄的理念?

水下摄影对于我来说是很有意思又非常有挑战的事，更重要的是它能赋予潜水这个工具重要的意义，把平常难得一见的故事通过影像展现给人们，让人们认识到环境和我们之间的关系。我曾听过一句话，大概是这样：人们只会保护他们所爱的事物，只会爱他们了解的，而只会了解他们被告知的。所以我希望我的照片和视频可以美美地将水下世界的故事讲述给大家，让人们了解并爱上这个与我们生活的陆上息息相关的水下世界。

眼见为实。娱乐电影里描述的鲨鱼并不是他们真实的样子，而事实的情况是每年有将近一亿条鲨鱼被人类杀害，只是为了没有营养价值的鱼翅。

都说老师是个会用作品说故事的摄影师，那么能否选两张作品和我们分享一下照片背后的故事?

水下摄影师一定会遇到很多与众不同又非常有意思的故事。比如有一次我在东南佛罗里达的一条沉船上潜水，去拍摄集体到那里交配的世界上最大的石斑鱼Goliath Grouper。大多数个体会根据季节迁徙，但有少数个体会住在那条船上，其中一条年轻的石斑对当地的潜导Alex十分熟悉，每次他从船上跳入水中，这条鱼都会像在家等待主人的小狗一样游过来打招呼，围着他转来转去。即使有一天我们在潜水时流大到呼出的气泡贴住面镜不会走，它还是风雨无阻地从沉船中出来和Alex玩，于是就有了下面这张照片。

日久生情，这样有一两年后，Alex为它取了名字叫Wilbur，并给他在Facebook上设立了账号，现在当地的潜水员去那条沉船玩的时候都会和Wilbur合影并发到它的账户上，搞得它比它的朋友Alex都要出名。

Wilbur风里雨里大浪里，每天都会按时溜一溜Alex(背景)。

另外一个故事是我在巴哈马拍摄加勒比礁鲨时候的事。首先要介绍一下我的朋友Cristina Zenato女士，她是一名住在巴哈马北部Grand Bahama岛的意大利人，是鲨鱼行为学家，水下洞穴探险家和自由潜水模特。她和当地的加勒比礁鲨长达20多年的接触使得她和一些个体建立了独一无二的联系——她可以在不把鲨鱼翻过来让它们进入强直静止(Tonic Immobility)的情况下让它们进入催眠的状态，这使得她可以在非常近的距离下观察这些鲨鱼以及它们的行为，也帮助了非常多的科学家、摄影师以及环保主义者了解和保护这些美丽的生物。(注：当鲨鱼被翻过来时，它的脑部会分泌大量的神经递质血清素，当血清素浓度增高后，鲨鱼就会进入这种“睡眠”状态。处在这个姿势时，它毫无防备能力。几乎所有的鲨鱼在被翻过来后都会进入这种强直静止状态。)

人类和鲨鱼之间特殊的情感可以让时间停止。

为了拍摄这张作品，我提前一天进行了测光，并决定使用中灰滤镜来延长加勒比海明媚阳光下的曝光时间。除此以外还使用了三脚架以及闪光灯/视频灯的混合布光方法。在拍摄的时候，由于灯臂向相机两侧伸展出去，闪光灯头又有白色的扩散片，所以一直被鲨鱼当做新鲜的磨牙工具；鲨鱼的一个甩尾也可以让相机整个飞出去，好在Cristina和鲨鱼的关系够铁，才让我有足够的时间进行拍摄。值得一提的是，我在拍摄一些特定的照片之前会有画手稿的习惯，而这次的手稿是用乐高来完成的，当然也就留在了巴哈马当作了给Cristina的礼物。

LEGO diver!!!

看老师的作品，似乎比起微距更喜欢广角，能和我们说说为什么吗?除了广角，水摄中还会涉猎到哪些领域?

我觉得这个问题除了个人的喜好之外，也和我成为水下摄影师的初衷有关。著名的水下摄影师吴立新老师说过，潜水只是工具，而对于我来说甚至水下摄影本身也是工具而不是目的。一张照片在保护环境的事业中经常有着远远超越文字的力量，我希望我的作品可以成为这样的照片，而水下广角摄影在对非潜水员人群和刚开始接触潜水的人群中，在讲述故事的方面有着更大的优势，所以可以称得上是更好的工具。

广角中我近一年以及今后会更偏重于水下洞穴的摄影，因为人们对水下洞穴所知甚少，甚至绝大部分潜水员都没有过在水下洞穴中的潜水经历，而这些洞穴系统却又与人类的生活息息相关。比如在墨西哥，有些人类在海边的行为会影响到离海岸线有一段距离的水下洞穴，而洞穴的环境在遭到不可逆的破坏后也会对当地人的生活造成十分大的影响，因为很有可能他们的饮用水源就流经这些洞穴。在用影像展示水下洞穴神秘和美丽的同时，我自己也在不断学习着关于这些洞穴的知识和相关的潜水技巧，希望慢慢可以让大家对这些重要而又独特的环境有更多了解。

两名洞穴潜水员在探索墨西哥Quintana Roo的Nohoch Nah Chich水下洞穴系统。

Mermaid's Liar洞穴，巴哈马。狭窄的只容一人通过的通道之后，是一个极为宽敞的穴室，地上散布着它还是干燥的时候形成的钟乳石。

La Roca洞穴，多米尼加共和国。巨型的钟乳石散落在洞穴中，由于一直在水中所以保存得十分完好。

能否就1-2张照片和我们分享一下水下广角摄影的技巧?

我自己认为水下广角摄影的第一步就是平衡自然光源和人工光源，简而言之就是在对背景正确曝光后，根据主体来调节人工光源的强度，角度和位置。比如下面这张照片，就是跟当时太阳的位置和角度先对海水正确曝光，然后再对想要突出的珊瑚用闪光灯补光。其中有两个小技巧，一是相机左侧的闪光灯是向内扣的，用外沿打到主体珊瑚以和画面最左侧的近处的珊瑚区分开来；二是画面远端的模特除了体态位置要到位以外，可以用一只手电打出高光，来平衡画面的视觉重心。

哥伦打落，印度尼西亚。一望无际的珊瑚令人过目难忘，但过度捕捞却导致了鱼类数量的大幅下降。

另外我个人偏好使用人工光源却不留下明显的痕迹，给观众好像自己在现场亲历这一时刻的感觉。比如以下三张照片均应用了双光源平光。

Bimini，巴哈马。一群好奇的大西洋细吻海豚在与潜水员嬉戏。

中国自由潜水运动员陆文婕进行徒手攀绳下潜。

我和陆文婕合作的“东方的韵律”拍摄项目。

拍摄了许多十分不可思议的水下生物，有没有哪种生物是你特别喜欢，或者特别喜欢拍摄的?

要说到我最喜欢拍摄的动物，就一定要数各种各样的鱼群了，尤其是比较开放水域的大鱼球。当我亲眼看到数量如此之多的个体行动却又是那么的整齐划一，不断流畅变化的形状之中每一个又都充满自然的美感，真的是被震撼到了。很羡慕我的妻子可以有一位专职的水下摄影师来为她记录这难忘的经历。

Lau Lau Bay， 塞班。 潜水员游向鱼群，鱼群分向两边。

Lau Lau Bay，塞班。鱼群在游进来的潜水员背后合拢。

蓝碧海峡，印度尼西亚。成群的考氏天竺鲷随着浪涌游动。

能否和我们分享一下你都去过哪些地方潜水拍摄?有没有什么有意思的潜点或者地方分享，比如能拍到一些平时不常看到的生物的。

要说最独特的生物我认为莫属洞穴生态系统中的盲鱼盲虾等等了，一般都不会离洞口太远，尤其是鱼类。在巴哈马的水下洞穴中我还见到了像小蜈蚣一样的remipedia这种有剧毒的专吃甲壳类的洞穴生物，可惜并没有能记录下来。能亲眼看到大自然进化的奇迹是令人十分难忘的事。

要说到比较好潜又能见到与众不同的生物的地方，我推荐在8月底到10月来东南佛罗里达潜水，可以见到世界上最大的石斑鱼Goliath Grouper，大到根本懒得理人，二三十只聚在一起场面十分壮观。

博因顿海滩，佛罗里达，美国。巨大的Goliath Grouper与潜水员共游。

给那些依旧在陆地上的人一个探索海洋的理由。

我经常和我的朋友们聊起，人只有眼界开阔了才能更好地找到自己的位置和方向。地球71%的面积是海洋，孕育了无数的生命，造就了陆地上的一切。亲眼去看看这个与我们生活息息相关却又截然不同的地方，能让我们看待世界的眼光更加立体更加开阔。我期待你可以加入我们的行列，让我们的子孙后代也可以有机会看到同样的奇观美景。

用手中的光去照亮未知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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