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读忻州：那山，这山

春天

是登山的好时节

人与山相遇

总有放飞心灵的畅快

总有抑制不住的雀跃

仰山有胸襟开阔之感

爬山有超越自我之趣

游山有揽胜探奇之乐

听山有曼妙合奏之致

倘暂坐山中

静看天上云卷云舒

你会忘却光阴

体验物我两相忘之逍遥

若登临绝顶

无限风光尽收眼底

则可纵目远眺

领略一览众山小之壮美

这些年，我自己的工作经历，也是一山又一山，一程又一程，从江淮大地到白山黑水，从烟雨江南到八闽山水，从壮阔京城到三晋大地，总有一种“山不转人转，而人转山仿佛也转起来”的感觉，所到之处，无论工作再忙，心头总涌动着探山之愿、看山之趣、寻山之乐、登山之梦，心中装着山，脚下便有力了许多，这份对山的挂念总在催促着自己，向山而行。

中华大地，山何其多，大大小小，远远近近，重重又重重，自己能够走进的山，又何其少。因此，在我看来，足未至，再近的山，也是远山；足亲至，再远的山，也是近山。每个人心中都有惦念之山，与山的一次邂逅，足以让人一生魂牵梦绕，而这其中有两座世界级的名山，在我心中留下了尤为深刻的印记。一座是位于福建南平的的武夷山，一座是位于山西忻州的五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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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夷山与五台山

远隔万水千山

却神交已久

武夷山。源自网络

两座山都那么出类拔萃。

武夷山是三教名山，素有“奇秀甲东南”之美誉，最高峰黄岗山海拔2158米，为东南第一峰，号称“华东屋脊”。倘登高俯视，云兴霞蔚，那九曲溪流、三十六峰、七十二洞、九十九岩的山水奇境，令人目不暇接，啧啧称奇。五台山是世界佛教名山，享有“清凉圣境”之美誉，最高峰叶斗峰海拔3061米，为华北第一峰，号称“华北屋脊”。若置身台巅，东台能看云海日出，西台能赏清风明月，南台能观烂漫山花，北台能望无垢瑞雪，中台可揽星辰万象，一时恍若仙境，不由得驰思遐想。

五台山。杨国军 摄

两座山各有拿手绝活。

武夷山是一座需要用嗓子喊出来的山，五台山则是一座需要用身心叩问大地的山。喊山是武夷山的传统绝技，喊的是山，但唤的是茶。武夷山茶树顶天立地、栉风沐雨，竞相生发于峭壁岩缝之中，茶民惊蛰铆足劲喊山唤春茶，祈盼风调雨顺，震撼天地，人与茶联袂，把一座名山烘托得更加生机勃发。叩山是五台山的古老仪式，叩的是山，但敬的是心。当人们历时半年或一年甚至更长时间，一步一叩或三步一叩，徒步上千里拜谒五台山，你会被一种朴素的力量深深地震撼，那是人与大地的相遇，人与草木的相遇，人与时间的相遇，人与人的相遇，仿佛那是赴一场世间最美的心灵盛宴，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五台山。杨国军 摄

两座山早就名扬天下。

如果说武夷山是色彩鲜明通透的，那么五台山的佛音中就多了些神秘。不过，这两座山都是世界级的，一座是世界文化与自然遗产，一座是世界文化景观遗产，也就是说，山在中国但其影响力早已走出国门，成为人类共同的景仰之地。

武夷山。源自网络

两座山缘分很深，却是由一片小小的叶子牵起来的。明末清初，晋商开辟了从福建崇安到俄罗斯恰克图的茶叶贸易线路，被称为“万里茶道”，武夷山和五台山都是这一茶马古道上重要的地理坐标。

武夷山的下梅村是这条古道的原始起点，《崇安县志》以“盛日行筏三百余艘，转运不绝”来称赞当时晋商采购运输茶叶的繁忙景象。五台山作为这条古道上当之无愧的重要支点，远远望去，那些经水路运来的南方茶叶，经石岭关缓缓进入忻州地界，经过关城村、忻州古城、崞阳古城、阳明堡、雁门关，再北上大同，历经艰险，奔向恰克图。

下梅村。源自网络

我想，在这条茶马古道上，武夷山与五台山注定展开过一次次隐秘而热烈的对话，这些对话与车辚马啸有关，与镖局轶事有关，与夕阳衰草有关，与客栈灯火有关，与九死一生有关，也与光荣和梦想有关。当下，“万里茶道”申遗正加快推进，两山的崭新传奇将有望再次续写，我的耳畔仿佛又响起几百年前朱子那长者般的谆谆教诲：“与肩挑贸易，毋占便宜；见穷苦亲邻，须加温恤。”

在福建工作两年，我只有一次走进武夷山的机会，但就是这一次，我便对她有了“跨越千年的文化自信”的感慨，于是抒长文歌之颂之，引得友人打趣“这是一见钟情的感觉”。而对于五台山，已有三次走进的机会，虽时隔近二十年，但每一次还历历在目，认知一次更比一次深刻。今年初，当我因工作原因再次走进她时，更是饶有兴致与同行的同事讨论起打造“五台山学”的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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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夷山与五台山

都是红色之山

1929年岁末古田会议胜利召开后，毛泽东主席率军由闽西根据地回师井冈山，路经武夷山，写下那首脍炙人口的《如梦令·元旦》：“宁化、清流、归化，路隘林深苔滑，今日所向何方，直指武夷山下。山下山下，风卷红旗如画”。19年后的1948年，毛泽东主席率领中央机关撤离延安，前往西柏坡，路经忻州的岢岚、五寨、神池、宁武、代县、繁峙、五台七个县，穿越起伏的群山，走马雁门关，冒雪宿于五台山塔院寺，我们今天看到进门的照壁上就镌刻着那句极富感召力的题词：“从建立山西的五台山，到建立全国的五台山，争取最后的胜利。”如今，一个又一个毛主席路居纪念馆，矗立在忻州大地，成为人们追忆伟人一程又一程足迹的红色坐标。

塔院寺。宫清华 摄

红色之山，当然不止这两座。翻开历史画卷，百年前那个盛夏的嘉兴南湖之上，一叶红船翩然驶来，引领一个民族在历史的浩渺烟波中，书写救亡图存的壮丽诗篇。船上那群人，在见证历史的紧张、激动、兴奋之余，一定有从画舫朝外眺望的瞬间吧。这群胸中有丘壑、眼里存山河之人，他们的眺望，望见的不会只是近处倍显沧桑的烟雨楼，还有远处四面八方涌来的大好河山。此后经年，风云际会，沧海横流，在白色恐怖的年代，红船驶过深水险滩，驶过惊涛骇浪，驶过华夏万重山，终成巍巍巨轮。红色，也成为万千山峰最深沉的底色。

中共“一大”纪念船(红船)。源自网络

如果说井冈山是红与白的鏖战，“山下旌旗在望，山头鼓角相闻”的峥嵘岁月，已成难忘的历史记忆，那么六盘山就是红对白的胜利，作为红军长征两万五千里翻越的最后一座大山，因此也被形象地称为“胜利之山”。从井冈山到六盘山，红军转战江西瑞金，进而被迫长征，纵横十数省，翻越大大小小难以计数的山峰，人们记住的往往是老山界、大娄山、乌蒙山、夹金山、大凉山、岷山等语文课本中的山峰，其实仅以翻越垭口海拔超过四千米的雪山而言，就令人惊叹不已。

井冈山。源自网络

六盘山。源自网络

一张已出版的红军长征雪山全图赫然印入眼帘，图上密密麻麻用红字标注着一大堆雪山的名字，那些名字一个紧挨一个，延绵不绝，蔚为壮观，看得人揪心！挪远了看，仿佛一群人相互搀扶，向前挪动，脚下斑斑的血迹还在流淌。再拿近些看，雪山耸峙，厉风呼号，顿感寒气凛冽，几近无法呼吸。当此之时，红军正在翻越四川红军棚子、虹桥山、巴郎山、夹金山、鹧鸪山、沙拥山、拉波山、乃陆山、伊涅阿山、沙鲁里山、扎格海格山……我不由得停住了笔！当想到长征中平均每走一公里就有三四名战士牺牲、平均每走一天就有约200人献出生命时，我屏住了呼吸，生怕多写一座山的名字，就惊动出数以百计的烈士英灵！长征，把惊天动地的旷世壮举写在了万千山岭之间。

“几回回梦里回延安，双手搂定宝塔山”，诗人贺敬之一首《回延安》写出了宝塔山在人们心目中的神圣地位。1937年，中共中央和毛主席完成长征，进驻延安，“滚滚延河水，巍巍宝塔山”，成为无数革命青年和爱国人士向往的地方，这座古塔青春焕发，像一把火炬照亮了中国革命的进程，因此成为革命圣地延安的重要标志和象征。从宝塔山到五台山，从西柏坡到北平香山，中国革命一路披荆斩棘越过重重峰峦，胜利之路一往无前，中国共产党在70多年前的金秋时分完成建国大业。这其中，翻越太行山是精彩篇章。

宝塔山。源自网络

其实，五台山、西柏坡、香山都属于太行山脉。据国家地理介绍，太行山分为西太行、北太行和南太行三个部分。其中西太行主要在山西境内，囊括太岳山、系舟山和五台山；北太行主要在河北一带；南太行主要集中在河南境内。香山属于北京西山的余脉，而北京西山又是太行山的一条支阜，古称“太行山之首”。显然，巍巍太行不仅是一座山，更是山的集体群像，波澜壮阔的群像，这让太行山的分量在我心中一下子厚重起来。

西柏坡。源自网络

翻开褶皱的太行山，八路军总部设在山西武乡县，太岳军区司令部设在山西沁源，晋察冀司令部设在河北阜平，八路军129师司令部设在河北涉县，百团大战发生在太行山地区。我们耳熟能详的平型关大捷、黄崖洞保卫战、女英雄刘胡兰、狼牙山五壮士、太行奶娘等英雄事迹都发生在太行山。1942年5月25日，八路军副参谋长左权将军在太行山上壮烈殉国，朱德总司令为痛悼左权写下感人诗篇：“名将以身殉国家，愿拼热血卫吾华。太行浩气传千古，留得清漳吐血花。”这些感天动地的铁血壮歌，更让太行山在我心中重如千钧。

山西武乡八路军太行纪念馆。源自网络

可以说，一座座山见证了中国共产党走过的百年光辉历程，我们党沿着山走出了一条胜利之路、光辉之路。一个党，一群人，从翻越自然之山，到翻越贫困之山，再到翻越梦想之山，贯穿始终的是一种怎样惊人的跋涉。我想，在党的心中有一座山，这座山就是人民；在人民心中也有一座山，这座山就是中国共产党。不断攀登、不断跨越，正是百年大党永葆风华正茂的重要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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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夷山与五台山都称得上是高峰，是山的集大成者，但其实山远不止有高峰，古人云：“尖者曰峰，平者曰陵，圆者曰峦，相连者曰岭，有穴曰岫，峻壁曰岩。”山，千姿百态，千变万化。

记得在江苏工作时，面对一马平川的江淮平原，总有些少了山的缺憾，于是凡叫山的地方都去探访了一遍，比如紫金山、花果山、狼山、灵山等等，山虽不高，但也有攀登的感觉。不过，这些山的脚下满眼繁华景象，让人生发由衷的感慨：这些小个子山真会生地方啊。而那些层峦叠嶂、耸入云霄的大山、雄山，常常方圆数百公里难见繁华之象，只有一山接着一山，一沟隔着一沟。如果有人问：山会寂寞吗?我想有些山不会，比如东南胜地武夷山和晋北圣境五台山，有文化的加持，就从不缺人气。但那些其貌不扬的小个子山呢?我想会吧，不禁多了些感慨。记得在福建时，一次在闽西小县连城采访，所住酒店背后不远处就是冠豸山，山并不高，美在奇险与幽秀，当时因一时惰怠没有顺道去探山，至今再无缘走近。有些山如果当下不去，错过就可能是一生，因为没有多少人会专程为了一座小山而去奔赴。

花果山。源自网络

我现在所工作生活的忻州，平均海拔900多米，这里的神池县城海拔1500米以上，相当于东岳泰山的高度。相比平均海拔不足50米的江苏，同样身处山中，因高度不同，自然会有不一样的体验感，这种体验不是一句简单笼统的“南方的山有灵秀之气、北方的山有巍峨之势”就可以形容的，背后往往有着每个人与山独特的人生际遇。

不能不说，山的存在总给人以攀登的冲动，认识山、保护山是人类的责任。我们都知道珠峰，但真正走进她的人是极少数的，即便这样，人类却因她的高大神奇而共同牵挂，甚至为了弄清楚“她是不是又长高了”，不畏艰险，攀登测量。有人说，山是有追求的，不过在我看来，山的追求背后，是人的攀登。“山高人为峰”，这句充满豪情的话语，激励一代又一代攀登者向上、向上、再向上。

前些年，我曾慕名到明末徐霞客的故乡江阴市霞客小镇去走访，通读了《徐霞客游记》，深为先生那种“大丈夫当朝碧海而暮苍梧”的情怀而感动，也为先生那种寻山如访友、穿越大半个中国去壮游的精神所折服，而他确实也身体力行到过五岳之泰山、恒山、蒿山、华山、衡山以及五台山、黄山、武夷山、天台山、雁荡山、武当山、庐山、落迎山、罗浮山、盘山、鸡足山，写下17篇名山游记。这样有毅力之人，这样乐山之人，足可称为千古奇人。

泰山。源自网络

山生南北，山生东西，南北东西，山各不同。面对山的态度，不应只有登顶和征服。尼采从哲学的角度说过：“从半山上看，世界显得最美。”甚至有时为了山的尊严，站在山下仰望，也不失为一种好的态度。

山就在那里，永远在那里，我们敬山、攀山、登山、护山，就是骨子里那份对山的情结。我们常常能看到绿色之山，孕育着生命，孕育着希望，孕育着活力，也孕育着各种各样的梦想。青山不老，绿水长存。今天，当我们游走在祖国的大好山川的时候，我们敬畏山，敬畏自然，敬畏绿色，因为我们深深懂得“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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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问，中国历史上有没有行政区域变化不大的省份?仔细想来，可能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山西。山在其中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山西又名“山右”，自古被称为表里山河，意思是外有大河，内有高山，县县有山，无县不山，开门见山，出门爬山，以山河天险作为屏障。西边以黄河跟陕西划界，东边以太行山跟河北河南划界，“两山夹一川”的独特地貌决定了她的边界不会有大的变动。广为人知的《人说山西好风光》唱的就是“左手一指太行山，右手一指是吕梁”这两山，夹的“一川”是指中间的黄河支流汾河谷地。

太行山。源自网络

我对山西山多的认知，是从愚公移山的故事开始的。如果不是大山多到阻碍出行，多到隔断诗和远方，谁会想着要费劲巴力地移呢?以前认为所移之山，太行在山西、王屋在别家，后来网上看到人们说不仅王屋在别家，太行也未必指山西段，当时心中就有疑惑，这与我以往的认知距离也太大了。来忻州工作后，我特别留意过这个故事，值得欣慰的是，一场笔墨官司经过山西人的考证举证、实地勘查，基本尘埃落定：愚公移山故事的发祥地就在山西，不仅太行在山西，王屋也在山西。进一步得知，故事的具体发生地，就在山西晋城市下辖的阳城县，国家正式出版发行的地图也都标明阳城在太行、王屋二山的环抱中。这个反转来得有些大，等于是把愚公又请回来了，把两座山又物归原主了。这件事，让我认识到山西人为了山的那种拼劲和认真，也体会到山西人与山那份难以割舍的情谊。

王屋山。源自网络

山西多山，境内山脉延绵起伏，沟壑纵横，山地和丘陵的面积占到了全省面积的80%左右，也可简要概括为“北恒山、南中条，东太行、西吕梁，五台霍山在中央”。民间有人在网上投票评选山西十大名山、十大著名旅游景点、十大爬山好去处、十大最美赏月胜地、十大雪景最美的地方，搞得煞有介事。在排行榜中，山都是当之无愧的主角，这些主角有忻州的五台山、大同浑源的恒山、介休的绵山、沁水和垣曲的历山、盂县的藏山、太原的蒙山、长治襄垣的仙堂山、灵石的石膏山、永济的五老峰、宁武的芦芽山、吕梁方山的北武当山、晋城的珏山、临汾古县的云丘山，等等。而在诸多山西的山中，忻州的山又有着独特的地位，不只因为她横跨燕山—太行山、吕梁山脉形成了独特的晋北地理风貌，而且山地、丘陵竟占到了全市面积约90%，这是怎样修来的一种与山过命的交情啊！

芦芽山。晓华 摄

应该说，山西的很多山随便拎出一个来，都能带来很多流量。不必说享誉天下的五台山，单就说芦芽山，人们提到的往往是万年冰洞、马仑草原、悬崖栈道等景观，却鲜有人知道芦芽山也是毗卢佛的道场，而且是我国唯一的毗卢佛道场。这位毗卢佛，就是佛教经常提到的法身毗卢遮那佛。我也还是第一次知晓，全国岳山、镇山、佛山俱全的唯有山西一省，即山西同时拥有北岳恒山、中镇霍山、文殊菩萨道场五台山。

万年冰洞。忻州日报资料图

马仑草原。曹建国 摄

我想，上榜的山毕竟只是少数，当然值得关注，更多没有上榜的山，一定也都有着属于自己独特的存在意义。也许有些山名不见经传，但一样矗立天地之间，一样吞吐八方灵气，一样沐浴日月精华，一样值得人们仰望。而且，那些更多的籍籍无名之山，往往没有那么拥挤，没有过度的商业，反而更能保留一份自然与淳朴，更能使人停顿下来，看山是山，看山又不是山，最终看山还是山。唐代王之涣面对老家山西的中条山而写就名篇《登鹳雀楼》：“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其实，对于山西这样多山的省份，需要更上的与其说是一层楼，不如说是更上一座又一座的山，更上大大小小、林林总总的山。

因为山的存在，就辟出了道路，有山路、水路、旱路。有了道路，就修建了关隘，更筑起了延绵不绝、举世瞩目的万里长城。我们所熟知的雁门关之于雁门山、平型关之于灵丘与繁峙交界的平型岭、偏头关之于丫角山、宁武关之于恒山余脉的华盖山、娘子关之于阳泉平定县的绵山，再清楚不过地表明了山与关唇齿相依、休戚与共的联系。

丫角山。王文君　摄

雁门山。宮爱文 摄

走进山西的山，你会发现，每一座山的背后都有着属于她的精彩故事。一山一山的故事，堆积起来就是一部数千年的文明历史，每讲述一座山，都会是一次热切的回望，都会是一次虔诚的致敬。游山西、读历史，游山一定会是其中的重要篇什吧，因为游山西的山，确实能够让我们更好地知道我们从哪里来，我们是谁，我们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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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忻州的认识，也是从读山开始的。有一本散文集《行吟山水》，是忻州日报社赵富杰同志所著，从中我能感受到忻州人对山的深情、山的礼赞。那么，忻州到底有哪些山?当地人会热情地如数家珍，有五台山、芦芽山、系舟山、陀罗山、管涔山、天涯山、凤凰山、飞龙山。继续追问，人们会说到双尖山、七岩山、独担山、云中山、天柱山、白仁岩，再继续追问，还有吗?说还有，但都很快化为一阵沉默，再也想不起多少来了。

管涔山。源自网络

事实上，翻阅地方志，粗略估算一下，忻州各县有名有姓的山加起来起码就有四五百座之多，相当可观。山的名字大抵是地方士绅和文人起的，这几乎成了中华文化的一门学问，我不由得对这些山的名字产生了兴趣。

有的山名起得富贵，让人看得眼里放光，如黄金山、金山、银山、宝山，往往山里富含矿藏。

有的山以飞禽走兽命名，如飞龙山、黄龙山、夹龙山、龙头山、龙尾山、九龙冈、羊头山、马头山、白马山、马蹄山、虎头山、卧牛山、牛头山、牛心山、狮子山、凤凰山、鹰窝山、熊窝山、兔掌山、雕孤山、石蛇山、骆驼山、鹿子山，这些山名，多因地形相似，形象化比拟，读来使人浮想联翩，跃跃欲试，想一探究竟。

凤凰山。曹建国 摄

有的山以植物命名，像花果山、翠峰山、紫荆山、荷叶坪、莲花山、万花山、桃子山，听着就有阵阵清香入鼻，沁人心脾。

荷叶坪。刘纪森 摄

有的山以宗教命名，如观音峁、罗汉山、万华山、浮屠山、陀罗山、天蓬山、仙人山、梵仙山、和尚山、老龙庙山、雷公爷山、马峰寺山、南寺山、居士山，让人联想起刘禹锡那个名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有的山以人物命名，如薛云谷、公主山、太子崖、烈女崖、周公山、孝文山、伊山、姑姑山、四郎山、七郎山、九女山，往往适合骚人墨客登临凭吊，摅怀旧之蓄念，发思古之幽情。有的山以村庄命名，如袁家山、贺家山、潘家山、刘家山、高家沟山、段家山、土门山、杨家岭、王家岭、木瓜崖，表明山与村庄挨得如此之近，以至说成山是村庄搬不走的亲戚也不为过。

有的山以水命名，如暖泉山、苍水山、谷泉山、清水山，演绎着山水相连、山水相依，或许还有不为人知的山水之恋也未可知。

还有许多山无法归类，名字却也起得煞是有趣，如馒头山、老汉山、野人山、铁帽山、轿顶山、逍遥山，像极了那些一不小心就哼唱出来的民歌，既形象直白，又意蕴隽永。

这些山，土生土长，一看就是长期相濡以沫之山，一看就是须臾不离不弃之山。这些山，对于外地来的游客也许是野山，对于忻州人则应算是家山了。这些自家的山在哪个位置，本地人会会心一笑，因为他们对自家门儿清。这些山，历经风雨却包容万物，相守相依却自强自立，其灼灼美德，不正是勤劳质朴的忻州人的群体写照吗?在那山这山之间，一代又一代的忻州人在局促的空间里战天斗地，备尝艰辛，但终于穿过了山的那一道道沟，翻越了山的那一道道梁，蹚出了今天的幸福生活，奔跑在逐梦前行的康庄大道上，多么来之不易又令人赞叹！

当然，这几百座山名，多数肯定还在，有的就要划个问号了。即便是那些在的山，人们走到跟前能叫出名字来的又有多少，能够讲出山背后故事的又有多少，而那些不在的山，恐怕只能是纸上的记载了。这里提到的山，主要指石头山，还不包括那些土山，不包括那些土得掉渣、土得可爱的圪蛋、疙瘩、圪梁梁。

读山

其实也是读山的情怀、山的灵魂

说到底还是读人

尤其是读那些爱山之人

有两个人爱山爱得深沉

还把山起到名字里

这两个人

一个是元遗山

一个是傅山

都是天下饱学名士

都是爱山之人

也都是写山的高手

元遗山是忻州本地人，写起家乡的山来自不在话下，对陀罗山、天涯山、读书山、东山、五台山、七岩山等山都不吝诗篇，陶醉于“买尽青山不用钱”。傅山既是忻州的外甥，也是忻州的女婿，写起忻州的山来也是得心应手，他写陀罗山一写就是两首，写五台山一写就是八首，写芦芽山一写就是四十四句，真应了他那句“处士多情奈若何”。

还有一个人爱山爱得洒脱，却被历史深深地误会。这座山叫前高山，俗名玉皇脑，在原平西南，有很多人写过，我却对此人独有关注。他名声很大，叫尹志平。一说尹志平，金大侠的粉丝们马上会气不打一处来，脑补出一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但真相果真如此吗?尹志平历史上确有其人，功夫也确实了得，也确实是全真教的，但人家可是元初全真教第六代掌教宗师，同时也是诗人，德高望重，才华横溢，曾三过崞县，对前高山情有独钟，写下一众好诗。登前高山时，他赋诗抒怀：“地角天涯在目前，前高堪作画图传。有人来问予名字，无数松间一散仙。”写得真性情，好一个“散仙”！登上前高山，他又一连写就五首《一剪梅》来盛赞此山，并自得其乐，认为“行也堪观，坐也堪观”“行也清凉，坐也清凉”“行也相宜，坐也相宜”，大有李白之于敬亭山“相看两不厌”的哲学意味，也有朱子之于武夷山“唉乃声中万古心”的理学奥义，亦有元好问之于五台山“岂知身在妙高峰”的智慧感悟。

读山是认识山的重要方式，但读着读着，心就会痒痒起来，脚步也会不由自主地迈开，想要向大山走去。本着“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的精神，这个春天，我利用周末闲暇，身临其境登过附近两座山：一座是忻府区的陀罗山，一座是原平市的天涯山。

陀罗山。樊培廷 摄

陀罗山以佛教命名，主峰海拔1503米，是忻州名山，也是避暑的好去处。我去的那日，已是下午四点多，时值春天，松柏苍翠繁茂，桃杏竞相绽放，漫山遍野涌动着一派生机。一路上但见山形挺秀，怪石嶙峋，悬崖欲坠，险峻异常，同行者均已掉队，我一人独自前行。钻过一个山门，山门后的一块大石头上刻着“到此清凉”“日近云低”八个大字，仿佛猜出了游人登临此处的心境，使人若有所思，驻足停步。待爬至山顶，巨大的“清凉石”兀立眼前，山顶的文殊庙小巧精致，宛如一顶桂冠，完成了加冕。此时，天色渐暗，群山黝黑，一轮新月弯弯，倒挂天穹，显得分外皎洁。终于登顶，感觉并没有征服山，但征服了自己。

天涯山。王坤 摄

天涯山主峰海拔1114米，是国家4A级旅游景区。车行进在公路上，远远望去，山势奇特，颇具视觉冲击力，像一块刚刚剥开又被风干的巨大核桃！再往近了看，有点儿像我到过的帕米尔高原，拔地而起的群峰相携并峙，山尖似牙，参差交错。进入天涯山景区，西北山麓有一奇妙山峰，形似莲花，人称“莲花山”。莲花山东南有一奇石，这便是人们口中提及的著名的石鼓了，鼓形若巨勺倒扣，昂然翘首，骤然向下，听说伫立其中可体验“暮听石鼓咏风之感”。看到此石，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穿越感，在千里之外的福建鼓浪屿，曾经看到类似的石头，大自然造化如此神奇，沧海桑田，如今这里并没有大海，但或许亿万年前也曾经是涛声阵阵呢。再远处介子推背母的巨幅雕像赫然耸立，让人感觉他仿佛连同整座山也背起来了。登天涯山切勿产生容易之感，其山之险要，即便置身山脚也完全无感，实则攀登起来并不轻松，有人称其为“集众山于小成”，真是一语中地！确实，天涯山仿若几十座小山垒在一起，每爬几十步都有登临一座小山之感，给人以勇气，但紧接着又出现一座小山，鼓励人进发，怪不得元好问要赞叹天涯山“何年气母此融结，鬼凿神劖未奇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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陀罗山与天涯山都有“小五台山”之美誉，也说明了五台山的影响力之大。来到忻州，武夷山成为远景，五台山就成了近景，于是难免对五台山有了更多的了解和感悟。

谈到五台山，似乎每个人都能说出些什么，皆因她太有名气、太有魅力、太有造化了，与地质相关、历史相关、人文相关，也与每个人的心灵相关，似乎一个人要是不知道五台山、不走近五台山，就是他自己的遗憾了。这不，连大漠敦煌的莫高窟，在1500年前就投来了注视的目光，整整拿出一个洞窟来礼遇她，还把这个洞窟命名为“文殊堂”，那幅巨大的五台山图成为敦煌壁画中规模最大的山水人物图，也成为最大的全景式历史地图，这份用心之至、用情之虔，由此可见一斑。

敦煌壁画《五台山图》(局部)。源自网络

至于五台山与佛教的关系，永远也说不完、道不尽，她的信众广，研究者众，各种典籍、诗词、游记、偈语、奇闻、轶事更是汗牛充栋、不可胜计，沉浸其间，既有喜悦，也有惶恐，喜悦于她的正法不息，惶恐于她的万千气象。这种气象被宋代的宰相张商英说了个通透，他在《清凉山赋》中感叹五台山的变幻莫测：“文殊现老相之中，罗睺化婴孩之内。闲僧贫道，多藏五百龙王；病患残疾，每隐十千菩萨。歌楼茶店，恒转四谛法轮；酒肆屠沽，普现色身三昧。飞蝇蠓蠛，皆谈解脱法门；走兽熊罴，尽演无生之法。”临末，还不忘提醒我们“若到清凉境内，莫生容易之心，此乃识则不见，见则不识，龙蛇混杂，凡圣同居者矣。”真是写得绝妙，让人见识了文殊菩萨的智慧，也让人们不敢轻慢任何一次相遇。

五台山。杨国军 摄

到访五台山，我多次沿幽长蜿蜒的山道行走，身边行人络绎不绝，更高处亦有先行者若隐若现，有时我会好奇地想，人们为什么来五台山?五台山到底能够给予人们什么?或许每个人心中都会有自己的答案，我的答案是在一次次行走中获得的，也是在一阵阵清风拂过时体验到的。

就我自己的体会而言，耳边听到关于五台山的嘉许越来越多，比如中国佛教四大名山之首、世界五大佛教圣地之一、中华十大名山、国家森林公园、国家地质公园、国家5A级旅游景区、国家自然与文化双遗产、世界文化景观遗产地，等等。假以时日，恐怕一页A4纸都写不下。这些嘉许是五台山不断前进的注脚，在让五台山更加走红的同时，是否也形成了一种焦虑，也就是说，人们反而不太容易看清楚五台山是什么了。

五台山。杨国军 摄

于是，我试图穿过词语的密林，探寻那可能被忽略或遗忘的词根，五台山的词根到底是什么呢?词根就是清凉。清凉就是五台山的初心。我早该知道，五台山起初就叫清凉山。“五台”突出了五台山的地理形胜，“金五台”彰显了五台山的智慧象征，只有清凉才是她的本质。唐代蓝谷沙门慧祥撰有《古清凉传》，北宋妙济大师延一撰有《广清凉传》，宋代宰相张商英撰有《续清凉传》，明代高僧镇澄撰有《清凉山志》，皆以清凉为名，这更加让我有了一种跨越时空找到知音的喜悦。

五台山。杨国军 摄

清凉当然有环境清凉之意。五台山台顶高入云霄，气候寒冷，岁积坚冰，夏仍飞雪，曾无炎暑，冬冰夏凉，这是大自然赠与的清凉。清凉更有心境清凉、内心清静之意。传说文殊菩萨曾发下誓愿：每个朝圣五台山之人，来时，她会亲自相迎一千里；去时，她会相送八百里。但这个誓愿有一个前提，就是只有内心清净的人虔诚朝圣，才能亲见文殊菩萨。说的就是一个人要回归清凉。

大道至简，知易行难。身处红尘，本就难以清凉。一般山水之地，只要给予正常看护，甚至无人看护，都会绵延不绝，但五台山不同，对这份清凉的守护让我们不得不十二分地重视她的保护与传承，可以说，五台山怎么管、怎么护、怎么用、怎么建，这道考题曾让忻州甚至让山西感到压力，怎么理顺山与人的关系?怎么理顺寺里与寺外的关系?怎么理顺文化景观与自然景观关系?怎么理顺保护与发展的关系?怎么理顺靠山吃山与生态休养的关系?思考并回答这些问题，可能是复杂的、长期的，但大行至朴，走向清凉、回归清凉、坚守清凉一定会是重要的解决之道。

从去年年底以来，五台山风景区内进行了大规模的房屋征迁综合整治工作，已经取得突破性进展。核心景区的商业化氛围大幅淡化，寺内外的喧嚣之声渐渐远去，这既可看作是五台山为兑现申遗承诺而采取的具体措施，又何尝不可视为是对清凉世界的一次有力回归。对于五台山的治理者、使用者、游览者来说，面对这样一座智慧之山，需要攀登的首先就是对自然和文化的敬畏，与山保持该有的距离，让山安静下来，让心清净下来，让步伐放慢下来，让景致清朗起来，让寻访的人们在崇山峻岭、绿树红瓦、幽静庙宇中感受到清静、安祥、空灵、和谐的气息，体会“非必丝与竹，山水有清音”之美妙。

“择日登山去，拾阶步步高”。这个春天，让我们去登一座山吧，就像去见一位新朋友或老朋友。从武夷山到五台山，从全国的山到忻州的山，从有形的山到无形的山，从一座胜利的山到另一座胜利的山。跋涉的故事从未搁笔，仰望的姿态乘梦飞翔，从中体现出的正是人的力量、人的精神、人的勇气、人的智慧。

五台山。杨国军 摄

由此

我深信

那山这山，山在，与攀登者同在

那山这山，山在，与懂山的人同在

那山这山，山在，与日月光华同在

那山这山，山在，与千年忻州同在

(作者：郭奔胜)